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Ray哥的上海记忆 My Memory of Shanghai

写于2021年八月, 多村的老屋

 

在我多年的地图之旅上,按在“中国上海” 的图钉旁,永远打了一个❤️。遇到妞妞之后,这个❤️号旁边,就多了一个🏠的符号。在过去的十八年里,我去过上海三次,从蜻蜓点水开始,到走马观花,再到游走弄堂马路,一个似曾相识的城市,一个妞妞故事里的地方,用她的话  “上海,在这里,我度过了孩童期最美丽奢华的三年” 。

祖母的亭子间、排骨面,扁尖笋汤,妞妞儿时一切的一切,和我心中的东方女神之都,都从2003年的这张上海外滩照片开始吧,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从加拿大来到上海。

 

 

 

 

2003年的沙士非典病毒,使去中国的旅行团不但大打折扣,而且整个团只有我和妞妞,外加一个司机和一个导游,完全是VIP团的模式。我们绕道日本的成田国际机场,去到北京。记得,遇到的第一位导游这么给我解释 “ 如果你要看今天的中国,那你必须来北京;如果你要看中国古代的盛期,你必须去看西安;如果你想清楚什么是中国的未来,那么要看的一定是上海。” 两个多星期里,我们从北京、西安、宜昌、长江逆流、重庆、桂林,最后在一个初秋的傍晚,我和妞妞到达了上海的虹桥机场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班时间的上海街道,繁忙拥挤,男男女女骑着自行车,和公交车穿梭着,似乎,也非常和谐共处。我不眨眼地追索着车窗外的城市景象,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激动,我握着妞妞的手,越来越紧。。。

走进上海市区的一家酒店,什么名字,我和妞妞都不记得了,毕竟是十八年前啊。很西式的酒店大堂,不远处,一个身材匀称,蛮高的中年相貌的中国男人,向着妞妞迎上前去。从他两的貌似,我立刻猜到他是妞妞常给我说起的作家阿爸。中国人的含蓄,在这两父女的身上,表露无疑。没有拥抱,一声“爸爸”,一句“还好,不错,没有胖”。然后,我的Father-in-law ,中国话是老丈人,一边非常热情地与我握手,一边连声说 “很帅、很帅”。当然,我是之后才知道“帅”的意思。

 

这一晚,我有生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中国亲戚 。

 

 

我母亲,也就是妞妞口中的Meme,出生在一个法裔大家庭,我有八个姨和舅。虽然从小习惯了聚会时的人众声多,不过,这上海第一晚我遇到的中国亲戚群,还是挺震撼的。四个叔伯、四个婶婶、两个姑姑、两个姑丈、六个堂兄堂妹,满满两桌人,在以往法租界的一座漂亮私厨那里,谈笑风声地吃了一顿上海本帮菜。说实在,众目睽睽之下的聚会,很怪、很拘束,我只记得的,是美味的鲜榨芒果汁。

2003 年上海的星空很高,九月底的夜晚,秋意渐浓,微风轻吹着衡山路两旁的梧桐树,沙沙作响,不禁令人感到丝丝凉意。晚饭后,大叔叔领着我们,回到了他的家,特意要见妞妞生命里一个重要的人。

 

 

 

 

这一年,妞妞的祖母已经九十多了,常年在家,思绪在她自己的世界里。人老了,不记得周围发生的事情,但却清晰记得往日的时光和人。看见阿爸,她清晰地说 “阿武,侬来啦”,转身对着妞妞,凝视了一阵子,认出了那张大孙女的脸 “阿歌、阿歌” 地叫着。这时我伸出手,要去握握她的手,老祖母感到奇怪,问阿爸 “嗝个男银似洒银?”(上海话),她倒是清楚知道我是家里的陌生人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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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晚,被祖母拥抱呵护的孩童妞妞,又回来了。那一晚,我拍下了妞妞和祖母最后一起的片刻 。

两千年的夏天,我带着妞妞,自驾横跨了加拿大近一个月。也是在那次的旅程中,妞妞在露营地,给我做了一顿煎饺子,也就是锅贴,蘸着醋和香油一起吃。从此,我就爱上了饺子锅贴,和一切类似的中国面食,一发不可收拾啊。

 

 

 

2007年的春天,我和妞妞绕道上海去黄山,这是我第二次与上海相遇。这次,上海的堂妹做起了我们的导游,到豫园又吃又买。对于上海的美食,我做了一下功课,蟹肉灌汤包的美名早已深入我心。当堂妹给我点的一个蒸笼上桌时,那大包子中间插着的红白条吸管,令我不禁哈哈笑起来。虽然不是那么美观,但想出这个办法的人,一定有个工程师头脑,用这办法喝包子里的汤,It works ! 第二样必须吃的,是妞妞给我鼓动了多年的上海生煎包子。这是小吃,看着一大锅里煎着,皮酥汁浓肉香,一口一个,然后蠕动着你的舌头、牙齿和嘴唇,肉香油香、葱香芝麻香,那美味和香气在口中交错,还没等完全吞下,已经又要重复刚才的动作了。悄悄在这里写一句:我家妞妞会做很多菜,就是不懂做中国面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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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在豫园,妞妞说我像“刘姥姥进了大观园”,什么都新鲜,不过,买“玉白菜”时,倒是出乎意外。我听说中国人很讲究风水,我的理解,这是一种正能量的聚集,特别是做股票投资的人,更讲究。玉白菜有两种寓意:一种是天然玉石本身具有的纯洁色彩,象征人的好品质 ; 二是意为百财聚财、招财发财的含义。我就一直想,必须在上海买一个,送给妞妞。 走到店铺门口时,堂妹把我拦在门外,对我说 “ 你在外面自己走走,我和姐一起进去买,你一个老外,你去,一定被杀的一地血”,妞妞怕我不明白,再加了一句 “ We’ll go get the Chinese price for you ”。

终于,我以中国价钱,买到了一棵玉白菜,送给我的中国老婆。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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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得不承认,2003年的第一次上海之行,唯一的印象就是上海外滩,它的打造与多伦多的Front 大街是同一时代的,似曾相识啊。2007 年这第二次上海之行,有实地感多了。特地选了具有历史意义的锦江饭店居住。虽然短短四天的走马观花,凭借着妞妞仅有的一点点记忆,和她那讲起来已经蹩脚的上海话,我俩从旧式的弄堂,到法租界的名人旧居,再从石库门/新天地,到南京路的步行街,浦东浦西,新旧交替,我的脑里,总算有了一幅简易的2007年上海市景图。

相隔今天,回头看2007年,那几乎就是一代人之前啊,很多事情,都需要很用心地去回忆了~~ 离北京奥运会还有一年,波及全世界的次贷金融危机还在酝酿中,第一代苹果手机即将诞生,而这一切都已经是震撼时代的历史时刻了。

我很庆幸,能在这一切发生之前,踏足了这个这举足轻重的城市 。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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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5年5月底的早晨,灰蒙蒙,摇开旧式的窗户,一阵清凉的感觉,一时间仿佛身在欧洲。江水,蜿蜒流淌,远远的江面,传来了船只的鸣笛。微微的湿气里,夹着黄浦江特有的气息,即豪情又细腻。Good morning Shanghai. I’m back. 时隔八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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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平饭店的中式餐厅,古色古香,与窗外浦东的新式建筑,形成鲜明对比,感觉很奇妙。丰富的上海早餐,更令妞妞兴奋不已。我已经不止一次听她讲过儿时的大饼油条和红豆蒸糕。小晨光的妞妞,最喜欢的,就是祖母买小菜回家时顺带的各种热点心,几十年过去了,仍然像昨天发生的事情。小时候养成的吃东西习惯,总是终身的。比如泡饭,就算在遥远的加拿大,我也跟着妞妞吃过很多次了。我不习惯咸菜,所以还是更热衷于广东人的老火靓粥。这一天的上海早餐里,我第一次看到螺丝钉咸菜,还有香油皮蛋,泡饭嘛,已经是高级版的海鲜泡饭了。

 

望着我这个中国老婆,她那满脸的笑容和满意,我知道,她吃到家乡的口味了。不知不觉间,那个端着小碗泡饭、夹着祖母的豆干榨菜肉丝的小女孩,仿佛就在我的眼前。。。

上海的南瓜姐姐,是妞妞在微博相识的姐姐,缘分的奇妙啊,这样的结识,在我的世界里,是多么不可思议。在和平饭店的大堂,清丽优雅的姐姐,和妞妞相拥,像两个失散多年的姐妹,不停的对话和满满的笑容。最令我感动和不好意思的,是上海姐姐竖起大拇指对我的称赞,那“帅帅帅”的中国字,我这次是完全听懂的,而中国人喜欢强调重要的事情三次,我也是懂的,赞我其实也是等于称赞妞妞,这种中国人的含蓄,我更是体会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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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晚,上海姐姐为我们洗尘,令我和妞妞有幸踏进了外滩三号,前身为英国有利银行,建于1916年间,是上海第一座全钢结构大厦。2004 年,全球杰出建筑师——Michael Graves将这座历史建筑重新打造,成为如今的外滩三号。它不仅保留了这栋建筑昔日的辉煌,还焕发出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上海的华丽风韵。外滩三号的中式餐厅,古朴典雅。我们三个人,整晚谈笑风声。外滩的霓虹闪烁,透进雕花窗子,这黄埔会的每一道本帮菜,都是那么精美、经典和惊赞 !

       这一晚,我终于领略到了 — 昔日的十里洋场,今日的东方璀璨。

上海五月底的早晨,雾气弥漫,但气温比广州舒服多了,看得出,怕热的妞妞也轻松了,建议”阿拉逛逛”。我的方向感很好,基本上看过的地图就印在脑里了。在上海,我是GPS,妞妞跟着我走,不要笑,这样说一点不夸张呢。

我很想走走以往法租界,听的或书里的,都不算,我要亲眼看,亲自走。我想象过很多次,但之前的脑海,仍然像一幅空白的画布。多年前,我看过一部讲旧上海时代的电影,男主角易先生坐小车接那年轻小姐,待她上了车,他对司机说了声: 福开森路 ~~那就是英文里的 Ferguson Lane,也就是今天的武康路,就从这里开始走吧。

 

 

武康路,今天已被列为中国历史文化名街。19世纪末南洋公学(今上海交大)的监院,传教士福开森Ferguson自掏腰包,在当年徐家汇这片野菜地,筑路方便学者到校上课。后来上海法租界公董将路拓宽,能行驶汽车,命之为福开森路。在上海,据说很难有能与武康路匹敌的第二条马路,即风云变幻又幽静雅致,花木扶疏的欧式老洋房里,承载着中国近代史上风云人物的故事和传说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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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康路上的成排梧桐,绿荫婆娑,幽静恬静。欧洲人当年建起的各式风格迴异的小楼洋房,在我这个老外眼里,很熟悉,与同年代的多伦多老房,很相似,但并不算奇特。在我,武康路的魅力是它的沧桑巨变,它的悲喜传奇和它的海派文化,上海近代的缩影。还有,就是武康路上的男男女女那中国面孔,洋气中的传统,很大气,很上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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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家几个星期了,武康路上小馆子的披萨和红酒,好好满足了我这个老外的胃,真不错 。

加拿大的费尔蒙酒店集团,专门从世界各地收购有历史意义的老字号酒店,然后重整修复,让昔日的辉煌再次呈现出来。上海的和平饭店就是其中的一个例子。

上海和外滩紧密相连,而建于1929年的和平饭店,更是外滩美景中的焦点。在这里,你可以看到当年十里洋场的摩登,旧中国的复古情怀,最经典的Art Deco建筑风格,和上海老克勒风情的爵士乐队。这里的每一个角落,都有故事,每一处都尽显深厚的人文气息。它那绿色的楼顶,高高耸立地见证着上海滩一个世纪的风雨岁月! ​​​

多年来,我们是费尔蒙酒店的会员,入住过很多世界各地的费尔蒙酒店,而上海的和平饭店,一定是The best of the best。

 

 

 

我第一次看京剧,是一部中国电影里的片段,跟着妞妞看的《霸王别姬》。我在2003年第一次踏足中国时,在北京看过一小段,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舞台上的京剧。什么都不懂,但就是喜欢,喜欢那抑扬顿挫的曲调,那委婉动听的唱腔,还有那绝妙起伏的武功。听妞妞说,她的祖父是京剧爱好者,连同姑姑伯伯叔叔都是京剧票友呢,都能唱几句哦。

上海的朋友Jessie,早早为我和妞妞安排了去看上海京剧院据《巴黎圣母院》改编的《情殇钟楼》,一流的座位。整场看下来,精彩连连,服饰也是美轮美奂。通过英文字幕,我这次懂得这出戏的意思了。

逸夫剧院的这一夜,令我们对上海哥更是留连忘返 。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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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童年、少年、青年和中年的生活,都在同一个国家,同一个省份,平平淡淡,可也不失安稳。我从小长大的老屋,我母亲至今还住在那里,甚至街对面的邻居家,也还是同一户人家。当年第一次带妞妞回家,当着我母亲的面,就对妞妞说 “ 你看看,我还没出生,就已经住在这里啦 ”。我很得意,因为我有机会带妞妞四处走访自己成长的地方,让她实实在在地了解我的生活背景。多年后的2003年,我第一次去中国,妞妞本想也带我去看她小时候的地方,遗憾的是,我们需要阿弟带路,才得以完成。妞妞很伤感地说 “ 我再也不能履行承诺,再也无法让你看到我成长的地方了。。。”

2015年到上海,也是第一次有机会和妞妞一起,走在她儿时生活过的街上,捕捉点滴。在那个特殊年代,妞妞父母被分配在不同的城市工作。两岁多的妞妞,被无奈的父母,送到上海祖母的家,过起了没有父母陪伴的“上海小姐”生活。婆娑的梧桐径下,昔日是祖母,今日是Ray哥。同样的景色,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了。

人生就是如此奇妙,我和妞妞,两个同时代的人,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成长。我的历程是多么平平稳稳,我要特意跑到多伦多生活从而离家80公里。妞妞在她的青年,已经完成从一个社会到另一个社会,从南半球到北半球的跨越。虽然,在中国已经找不回妞妞成长的地方,我无需遗憾,望着身边的这个中国女人,在她那里,我已经读到了这个故事 。。。

 

 

 

在我的上海记忆里,我必须把一个关于童年妞妞的故事,记下来。。。妞妞住在上海祖母家的时候,备受宠爱,第一个孙女,睡都要睡在祖父和祖母的中间。妞妞的父母那时在广东工作,每年尽量轮流到上海看望幼小的女儿,每次的火车路程都要三十多个小时,一路坐着,不舍得花钱买睡铺。那时的火车都是烧煤,一路下来,头发和皮肤都脏的不得了。妞妞只有几岁,童年的她又怎会知道和明白大人的艰辛。有一次阿爸到上海,带着女儿逛南京路,妞妞闹别扭,硬要阿爸给买一盒涂脸的雪花膏,不然不肯走。阿爸吃惊怎么几岁的孩儿会懂,最后还是拿她没办法,买了一盒香香的雪花膏给她拿着。

多年后的今天,很多以往的事情都已经模糊,甚至不记得了,但是,阿爸还会不时地讲起这个故事,当他在广州告诉我的时候,笑眯眯,眼里充满了温情。

在一个专卖老东西的小商店,我也买了一盒雪花膏,静静地收藏着。也许有那么一天,我们都老了,我会拿出来哄哄妞妞。

临别上海的这个夜晚,我和妞妞在外滩走了很久,流连忘返。谁也没有想到。这一别已经七年有多。沉醉在记忆中的,永远是最美的。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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