Ray哥的羊城记忆 My Memory of Guangzhou

写于2021年八月，多村老屋

2015 年的夏天，妞妞带着我，再次回到了她儿时的那片土地，羊城。

同样的天空下，这座不夜城，已是那么的陌生，依稀记得的一角一落，也在湿热的白雾里，显得如此的迷惑。妞妞揣测着自己的情感，应该是惆怅还是兴奋，抑或是思恋，也只有从白鬓阿爸的脸上，还能寻求一丝往日的羊城记忆。。。本以为2020可以成行的故土探亲，也被至今仍然不消停的世纪疫情化为乌有。一边翻着旧照，妞妞感叹地对我说，Why don’t you write something about your Memory of Guangzhou ？It should be very interesting 。也是啊，写写我的广州行，一个有中国老婆的老外的羊城记忆。

我的羊城记忆，得从2003年夏天的这张照片说起，在此之前，我的中国游历，都是我和我的荷兰父亲，一起在地图上进行的。现在写起2003年，真是有点讽刺啊，那一年，沙士非典病毒在广东爆发并扩散到全球，被国际卫生组织定位为Pandemic 大流行感染。除了香港，多伦多也是重灾区，妞妞投行的客户里，就有夫妻双亡的。到了那一年的六月份，所有旅行社的中国游都大打折扣，而非典疫情似乎已经不恐怖。我对妞妞提议，带我去中国，见她的阿爸和亲人。。。我从小在四季分明的加拿大长大，九月份是金秋的开始，心想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季节，带着我的中国娃娃，My baby，去走访我儿时梦想的地方了。。。第一次的广州之行，令我印象最深的是炎热，而最美味的也不是粤菜，而是章家大少带我去吃的那油辣辣的火锅，辣中的鲜美和刺激，过去只在电视中看到过，原来，是真的，至今回味无穷。

继2003年之后，我随妞妞去广州探亲了几次，而2015年的那一次，算是真正游逛了一些我想去的地方。广州的四季酒店，五星级，奇怪的是，外来喝酒吃饭的人，与酒店住客共用电梯，进进出出没有谁先谁后，很是困惑。妞妞告诉我，广州人直来直去，不要太介意。渐渐地，我也不以为然，不再介怀，也不再给他们扶电梯门了。。。坐在四季酒店套房的窗前，终于看见这座妞妞生长的城市的全貌，可是她那迷茫的眼神，令我无比疑惑，她静静地叹息 “我的广州没有小蛮腰，我的广州定格在1987年的夏天。”。我一下子明白了，一起这些年里她给我讲的无数个广州故事，已经依依稀稀，已经不存在了。我眼前的广州，是妞妞从未看到过的，也是她的第一次啊。

白日里的灰蓝，阳光的过滤，虽然我听不到任何嘈杂的声音，Guangzhou is absolutely beautiful。

我和妞妞相识和结婚多年，她与我的家人，已经熟得打成一片，而我呢，只见过老婆的娘家人四次，每一次见面前，总有点紧张。2015年的春天，我们计划去中国，张罗着给家里人准备礼物，特别是给没见过面的三岁多的小侄子，我提了很多建议。没想到妞妞轻轻一句 “你不懂，第一次见面得封个满满的红包，加一盒巧克力，这是风俗喔 “，把我震住了，虽然知道红包这回事，但我还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人红包呢。我是老外啊，需要吗？接下来的数天，我们在多伦多的唐人街，买了一盒很漂亮的红包封。

第一次听到那害羞的、甜蜜的、又柔又脆的童声，一声 “姑妈”，把妞妞醉倒了。第一次看着那似成相识的章家小面孔，怎么会有这么俊俏的中国男娃，一声标准的英文“Uncle Ray”，把我融化了。小家伙一直盯着我，靠的很近地看了半天，然后慢吞吞、有点犹豫地问，你的眼睛为什么是蓝色的？家里所有的人都哈哈大笑，唯独小家伙一脸的不知所措。多么天真确有着多么仔细的观察力啊，我很想解释但突然间，我也不知所措起来。那一天，小家伙的趣致，把家人都逗乐了，也是那一天，我第一次荣升为一个中国男娃的外国姑丈，有点成就感呢。

‘

每次去老婆的娘家，我都比她更受关注，我还真有点被前呼后拥的感觉，用老丈人章教授的话说，“我这洋女婿，人气旺啊”。这天，弟弟开车，把我们一大家带到广州附近的一个著名小城市，妞妞对我说 “托你的福啦，我广州长大的还是第一次来顺德大良呢”。这一说，我精神抖擞起来。首先，我们从一个很有中国岭南味道的步行街走起，街道两旁的西洋式建筑，据说是明末清初的骑楼特色，整条大街五彩缤纷，靓丽夺目，使我想起具有西班牙建筑风格的古巴首都哈瓦那。步行街的上空挂满了一个个红色的中式小灯笼，中西合璧，相得益彰，太喜欢了，我轻轻地和妞妞说，能否买两个带回加拿大。。。

也许是下雨，街上的行人还不多，很凉爽，来往的只有几辆商贩开着的摩托车，奇怪，这不是步行街吗？我想了想，没出声，也许，这也是这个城市的特色吧。。。说两句题外话，拍这张照片，是因为那时是我多年来最fit的时候，185高/183重，为了以更好的面貌去中国，积极锻炼哦。你看，站在人体模型旁，也不太逊色吧。直到今天，妞妞还说我臭美。。。

自从2003年阿弟带我吃了我人生中第一顿美味的中国火锅后，我就大赞他的美食触觉。这次，他答应带我去吃我最感兴趣的、连他家姐都没吃过的甜品，是广东甜品！全家都知道我是个甜品控，我母亲，就是妞妞口中的Meme，最擅长的就是做各式各样的法式甜点，我从小就养成了“无甜不欢”的习惯。从来都觉得，中国美食里的甜品类，太单薄了，尝过妞妞做的红豆沙后，更坚定了我的看法，远远不够甜品应有的甜和浓郁，直到顺德这家小甜品铺的几样点心。

小铺子并不起眼，门面不大，有点像多伦多郊区的小Café ，不过，雕梁画栋，极具中国的古色古香，十来张圆桌圆椅，妞妞说像极了广东老式茶楼。我、妞妞、妈妈、阿爸、阿弟一家，共七人分别坐在两张小圆桌旁。食品单子有英文，我也翻弄着，想看出个名堂，可是，什么双皮奶、炸牛奶，完全不是我可以想象的，只好让阿爸和阿弟忙乎着点菜（甜品）。。。不能仅用好吃来形容，我试着描绘一下啊。

炸牛奶，外皮脆而不硬，内层鲜嫩可口，味道鲜美，口感非常柔糯，西方甜品里绝对没有。

双皮奶，奶皮厚且香，奶底细且滑，甜而不腻，奶香浓郁，回味无穷，如果要和一样西式甜点比较，我会说，双皮奶有点像Custard 蛋奶布丁的口感。

伦教糕，一种发酵的米糕，有细密的发酵孔洞，甜中带着发酵产生的微酸气息。我觉得这种蒸糕，虽说清淡，却有一种迷人的气息，吃了一口，会想吃第二口。在西方，糕点是烘烤出来的，广东人的蒸糕，很奇妙啊，我只吃过蒸鱼蒸鸡，而蒸甜品，难以想象哦。

我看过一篇美食文章，说了很多粤菜菜系的美妙，而顺德美食，则是粤菜之最。

我暗自偷笑，回加拿大，可以得瑟咯。

那几样广东的经典甜品，给一早走上旅途的我们，补充了能量。阿弟继续领路，问我有没有兴趣看看岭南风格的庭院。我的思绪回到了2007年，我和妞妞去了一趟苏州，从隔着荧光屏看苏州园林，到亲眼目睹，那是一种震撼。回到多伦多的家，我俩就打造起一个属于自己的东方式庭院，取名小玉园。也许，我的东方情怀，和妞妞的思乡情感，在小玉园那里，可以得到欣慰和满足吧。

顺德，位于珠江三角洲，在这秀丽风光里，坐落着水木清华、径曲花香的岭南四大园林之一的清晖园，建于明代。走进不张扬的木门，那种宁静，是中国少有的，更是令我止步片刻，赞叹不已。清晖园，庭园虽小，却曲折有致，布局紧凑。景物组成不同的空间，轻巧灵活，雅读朴素，有开朗、有收敛、有幽深，有明畅。园内的每一条小径，景幽而客广，直教人产生了寻景的渴望。

这里没有喧哗，没有高音，更没有急促，仿佛一切都回到了阴阳平衡，非常欣赏。。。

走出清晖园，顺德果农的一车新鲜采摘的荔枝，把我吸引住了。荔枝这种中国南方的水果，我并不陌生。多年来，听妞妞说吃荔枝的故事，听多了，特别是一个中国唐代美丽皇妃的荔枝故事，皇帝派人把冰块裹着的新鲜荔枝，日夜兼程用马车把它从南方运到当时的长安，以得皇妃的欢心，很浪漫。多伦多的华人超市，偶尔也有从中国运过来的，要么已经发黑，要么还青皮的荔枝，没有买过。我在多伦多吃的都是罐头荔枝，多伦多的各种餐馆，也有荔枝入菜的美食，什么甜酸荔枝排骨、荔枝炒鸭、荔枝酥饼、荔枝果冻，但我相信，那些也都是用罐头荔枝做的，已经很美味了。

老婆的娘家人，总是想把独特的中国东西让我这个老外品尝，一看到有当季荔枝卖，阿弟、弟妹、阿爸都急着掏钱买荔枝，小贩那杆秤，我也是第一次见，太神奇了。阿爸说，糯米糍荔枝还没到时候，这种早季的也很甜呢。哈哈，我就等着去吃午饭时，剥荔枝哦。。。

五月底的北半球，仍然是春季，可是广东岭南已经完全是夏天的气温了，一到饷午，那种湿热，对于我这个枫叶国长大的人来说，感觉实在滞闷，连妞妞这个广州长大的，二十多年枫叶国的生活已经令她很不习惯这里夏天的气候了，坐在阿弟的SUV里，冷气对着她直吹，脑袋似乎还热得冒烟。

汽车颠颠簸簸，转转弯弯地经过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村落，我心里思疑着阿弟的午饭选择，但又极度好奇和向往。车子来到一排既简洁又别致的河边村屋前，小侄儿下车、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，领着一家人，走进大门。啊，原来这是一个农家菜馆，妞妞记下是【顺德海鲜荣】。经过一个大堂，地上布满了一个个玻璃箱和大水箱，里面满是活生生的各种海鲜水产，中国特色啊，我兴奋不已。坐在河边小木屋吃中国菜，我的第一次呢，那种暇意，自不在话下，那一大壶中国茶，已经把人的热气和困意，完全消除了。阿弟阿爸忙前忙后地挑选着海鲜，偶尔和农家小伙子商议价格，我是看得不亦乐乎。。。

一道道从未吃过的农家海鲜和蔬菜，天然的食品，朴实的选材，恰到火候的烹饪，把我完全带进了 Anthony Bourdain 般的美食旅程啊。。。

第一次和妞妞一起去广州，是2003年的9月，也是那一次，阿弟陪我们回到了妞妞的中学走走。在去中国之前，妞妞给我讲了许多中国的教育制度，每个省市的重点中学和它们背后的意义。妞妞的中学就是这么一所近百年的名校，让我一睹风采。在那一次走访中，遇到了小息的穿着运动校服的几个学生，我们还有几段愉快的英文交谈，令我刮目相看这些年轻孩子的资质。

2015年的广州一行，我更是有幸遇见妞妞的儿时同学，他们相识于11/12岁的天真年华，同窗就读广州这所了不起的学府。几十年的同学友谊和维持，在西方是极其少见的，absolutely fascinating ！每个人都有他们闯荡世界的风雨人生，而每个人的今天仍然风采依然。望着妞妞与她的小伙伴们畅谈，那种飞扬的神彩，是我从未见过的。

在广州，我有几段美食体验，历历在目，我觉得，太值得另开一篇讲讲啊。。。

2015 年5月离开广州的前一天，我们需要一个行李箱，去装载亲朋赠送的礼物。广州有很多百货商场，但妞妞坚持要去一趟仍然存在的 “ 广州友谊商店 ”。这是一段相隔28年的故事，一段妞妞的羊城记忆啊。

1987年的初夏，妞妞在广州拿到去澳洲留学的签证。当年城中最时尚最高级的商场，就是友谊商店了。在那里用的是外汇代用卷，一个中国改革开放初期的时代产物。为了出国，阿爸给妞妞买了一个有轮子的浅咖啡色行李箱。它装满了一个孩子的四季，装满了她亲人的担忧，也装满了她年轻的梦想。这个广州友谊商店的箱子，又在1993年，载着妞妞的四季，从学成的南半球飞到北半球的枫叶国。我也有幸见过，一个永远装载着羊城记忆的行李箱。

那一天我们在广州友谊商店，很感慨，28 年的转辗变迁，同样的地方，不同的人啊。欣慰的是，我们都是在积极的人生中寻找着幸福。。。